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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理學家:來生還要和你一起創(chuàng)制新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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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頻:逸事長流 來源:中科院上海藥物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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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王逸平在藥物所祖沖之路園區(qū),這是他最喜歡的一張照片 來源/中科院上海藥物所

世界上沒有藥神,只有把創(chuàng)制新藥造福蒼生看得比自己生命還重要的人。

從百草園中走來,他日夜尋覓,在藥學沃土里耕耘,怎奈天妒英才。王逸平,中國科學院上海藥物研究所研究員、課題組長、博士生導師、中國共產(chǎn)黨黨員、所黨委委員、藥理黨總支書記,這位土生土長的中國科學家,把自己的一生毫無保留地奉獻給關(guān)系人民健康的新藥研發(fā)事業(yè)。他和合作者宣利江研究員率領(lǐng)團隊研發(fā)的現(xiàn)代中藥丹參多酚酸鹽已在全國5000多家醫(yī)院臨床應用,1500多萬患者受益。他構(gòu)建的心血管藥物研發(fā)平臺體系,為全國藥物研發(fā)企業(yè)完成五十余個新藥項目的臨床前藥效學評價。他還有多個新藥,正在有條不紊地推進研究。他研究了半輩子的心血管藥物,然而,他的心臟卻驟然停格在55歲的科研黃金年華。

上海張江,中國科學院上海藥物研究所,五樓盡頭的那間寂寥的辦公室,枯萎的植物再也等不來主人的澆灌。今年4月11日的下午,王逸平倒在了辦公室的沙發(fā)上,永遠地倒在了心愛的藥物研發(fā)路上。沙發(fā)前的茶幾上,還留著他給自己治病的解痙止痛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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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王逸平辦公室的沙發(fā)見證了他的最后時刻 來源/《逸事長流》視頻截圖

快四個月了,上海藥物所的同事、學生總覺得他仍在某個地方忙碌著,總盼著他會在某個時刻笑嘻嘻地出現(xiàn),總期待能和他并肩為新藥研發(fā)“再戰(zhàn)一回”……

這個夏天,記者多次前往中科院上海藥物所采訪,總?cè)滩蛔∫穯柾跻萜轿淳沟氖聵I(yè)進展如何?!罢埾嘈盼覀儯械难芯慷荚诶^續(xù)。然而,新藥研發(fā)之路何其坎坷,我們必須尊重科學規(guī)律,無法預知某個新藥還有多久能上臨床,多久能投產(chǎn)問世。研制一個安全、有效、質(zhì)量可控的新藥,造福病患,是王逸平畢生的信念,也是我們最大的心愿。”在藥物所,在張江,在上海,在中國,還有很多,呼喚更多“干驚天動地事,做隱姓埋名人”的科創(chuàng)奮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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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王逸平辦公室門口的銘牌 新民晚報記者 董純蕾 攝

這一生,一切都為了新藥好藥

假如王逸平還在,他一定會繼續(xù)為手頭幾個藥的研制“全速運轉(zhuǎn)”。

丹參入藥,可追溯到《本草綱目》的時代。然后,丹參的有效成分究竟是什么?缺乏系統(tǒng)的丹參物質(zhì)基礎(chǔ)研究,意味著有效成分不明確,療效不穩(wěn)定,不良反應多。王逸平和宣利江帶領(lǐng)科研團隊,經(jīng)過13年的艱苦攻關(guān),終于解開了丹參有效成分之謎,確證了丹參乙酸鎂為主要成分的多酚酸鹽是丹參中重要的有效活性成分。于是,團隊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以丹參乙酸鎂為質(zhì)量控制標準來研制丹參多酚酸鹽粉針劑,并建立專利工藝,使總多酚酸鹽含量近100%(其中丹參乙酸鎂占總多酚酸鹽的80%以上),用指紋圖譜技術(shù)實現(xiàn)對藥材、原料藥和制劑質(zhì)量進行的全面控制。丹參多酚酸鹽粉針劑2005年獲新藥證書和生產(chǎn)批文,2009年列入《國家醫(yī)保目錄》,可治療冠心病、心絞痛?!蹲匀弧ど锛夹g(shù)》評價:該藥的成功上市意味著中國的生物醫(yī)藥產(chǎn)業(yè)可以通過對具有悠久臨床應用歷史的傳統(tǒng)中藥進行化學成分的深入研究來開發(fā)創(chuàng)新藥物。

丹參多酚酸鹽,為王逸平帶來了國家技術(shù)發(fā)明二等獎、中國科學院杰出科技成就獎、上海市科學技術(shù)獎一等獎等諸多榮譽。然而,那些獎狀不知給他隨手塞到了哪個文件柜里?!巴趵蠋熑ナ篮螅勴椧獨w檔,我們?nèi)ニ霓k公室找,卻怎么也找不到?!蓖跻萜秸n題組職工趙晶說。和王逸平同學同事、合作時間最長的宣利江研究員回憶,“唯獨有一次,我給他歷數(shù)了一下,差不多每天有近10萬病人使用我們的藥,他欣慰地笑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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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王逸平率領(lǐng)團隊研發(fā)的丹參多酚酸鹽注射劑 新民晚報見習記者 郜陽 攝

王逸平原本是學醫(yī)的,是無藥可治的病人,讓他轉(zhuǎn)而選擇了做藥。新藥研發(fā)就是“九死一生”,但王逸平不懼怕困難與失敗,他下定決心要研制出好藥,救治全世界患有這個疾病的病人。

一輩子但凡能做成一個新藥,便是新藥研發(fā)者一生的榮耀。31歲成為所里最年輕的課題組長,剛過不惑之年就拿到第一個新藥證書,覺得自己很幸運的王逸平,沒有時間沾沾自喜。他和宣利江還在為丹參多酚酸鹽口服制劑而一次次推倒重來,一次次另辟蹊徑,一次次反復試驗,“就在他猝然離世前,剛剛看到了幾縷曙光”。

王逸平同時還在進行抗心律失常一類新藥“硫酸舒欣啶”的藥理學研究。目前,該藥物獲得多國發(fā)明專利授權(quán),口服硫酸舒欣啶片劑已完成二期臨床試驗。與標準的抗心律失常藥物相比,化學結(jié)構(gòu)新穎的硫酸舒欣啶具有較低的致心律失常風險,這種特性顯示出它作為心律失常藥的潛力。在王逸平的辦公桌上,2018年的記事本上,他最后的字跡記錄了硫酸舒欣啶一期臨床試驗補充計劃:“40名志愿者,分為5個劑量組,觀察安全性與耐受性……計劃2018年6月完成第一階段,12月開始第二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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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王逸平留在辦公室的記事本 新民晚報記者 董純蕾 攝

還有,抗脂與抗動脈粥樣硬化藥物的研發(fā)也在緊鑼密鼓地開展……

據(jù)悉,上海藥物所正在全球范圍招聘心血管新藥研發(fā)方向的優(yōu)秀科學家,繼續(xù)攻克更多制藥難題,這也是對王逸平最好的告慰。

抵抗病魔,科研是他最好的“藥”

假如王逸平還在,他會繼續(xù)和病魔爭分奪秒。就像過去的25年,他的每一天都在和時間賽跑。

以身許家國,畢生新藥夢??伤约?,也是病人。30歲那年,他被查處患有克羅恩病——一種人類尚不明機理、無法治愈的免疫系統(tǒng)頑疾。不得不手術(shù)切除1米多小腸后,又多了短腸綜合征的困擾,體重常年不足百斤。沒有合適的藥物,只有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好幾次,王逸平外出時突然發(fā)病,腹部劇痛、便血虛脫,幾近昏迷,他只能用手機向家人和朋友求助,等親友趕到,他已經(jīng)癱軟在地,每次都是被抬回家里;出差時遇上發(fā)病,更是“叫天天不應”。從那時起起,每次出差、包括辦公室的冰箱里,都放上了應急解痙止痛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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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王逸平(右)在實驗室 來源/中科院上海藥物所

仿佛“聽見了時間沙漏倒計時的聲音”,王逸平開始與時間賽跑。老所長白東魯勸他半天工作半天休息,可王逸平卻說,到了實驗室,到了課題組,到了和藥物研發(fā)有關(guān)的會議上,反而能減輕病痛。“他這是把自己的病看透了啊?!?白東魯研究員動情地說。

為了便于工作,女兒出國留學后,王逸平平時住在張江,周末才會回徐匯的家。裝修張江的房子時,他讓同事幫忙推薦,唯一的要求是“要找那種省事的,我可沒那么多時間搞這些事情”。藥物所工會副主席方婷記得參觀他裝修好的房子時,王逸平指著浴缸說:“這是我特別定制的,工作完累了還能泡個熱水澡?!焙髞砣藗儾艜缘茫菰杵鋵嵤撬徑獠⊥吹姆椒ㄖ?。

“他從不主動和別人說起自己的病。我曾和他出差多次,他經(jīng)常在午飯或晚飯間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原以為他不善交際、不喜歡應酬,卻不知他那時正躲在房間給自己治病。此時想來,真后悔對他的關(guān)心太少?!彼幓h總支書記張翱研究員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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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2016年9月5日,王逸平在丹參多酚酸鹽歐盟注冊咨詢會途中 來源/中科院上海藥物所

今年年初,王逸平感覺自己的病情加重,激素治療已經(jīng)失效。藥物所黨委副書記厲駿勸他立即改用生物制劑,他不肯,因為那是最后的屏障,一旦對生物制劑產(chǎn)生耐藥,就再也無計可施了。王逸平選擇加倍量地服用激素類藥物?!八窍朐俣酄幦∫恍r間,能把手頭的兩個新藥做完?!?/p>

“最后一次見王老師是他去世的那天上午,一起討論一個項目方案。王老師從椅子上站起來,輕輕嘆了一口氣?,F(xiàn)在想來,那根本不是嘆氣,而是身體的極度不適讓他沒忍住的呻吟。”趙晶回憶。

安全可靠的藥,敢用到自己身上

假如王逸平還在,他會繼續(xù)為了任何一個數(shù)據(jù)的準確性不厭其煩地試驗,他會繼續(xù)用信念感染身邊的每一個人。

“最近做實驗遇到了一些困難,師妹突然和我說:沒關(guān)系的,是會碰到這種情況的。說罷,我倆心領(lǐng)神會地相視一笑,心里卻陣陣刺痛。這是王老師在我們遇到困難時總會說的一句話。他也許不知道,這句話多少次鼓勵我們‘再戰(zhàn)一回’?!被貞浧鸲鲙煹狞c滴,藥物所博士研究生李惠惠又一次哽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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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李惠惠(右)和課題組的職工、同學繼續(xù)著王老師未竟的事業(yè) 新民晚報記者 董純蕾 攝

“王老師平時待人接物溫文爾雅,但凡涉及科研的,他都異常嚴謹。”李惠惠說,“記憶中王老師大發(fā)雷霆的一次,是因為實驗室工作人員交接失誤,導致用于動物體內(nèi)檢測藥效的化合物‘張冠李戴’?!?/p>

王逸平曾在學生的畢業(yè)典禮上說起,他的第一篇研究論文發(fā)表在《中國藥理學報》上,可被主編、藥理學家丁光生兩次退回,要求他檢查修改。終于,王逸平在參考文獻中發(fā)現(xiàn)自己打錯了一位作者的英文名。從此,“嚴謹”二字成為他終生的習慣。王逸平的“嚴謹”也留在了每個學生的心中:科研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無比重要,都不能“掉鏈子”。

上海藥物所圍繞國家人口健康的戰(zhàn)略需求,在2003年提出了科研工作從“出論文”向“出新藥”的轉(zhuǎn)變。王逸平主動請纓到北京國家新藥評審中心學習交流。他帶回的資料和經(jīng)驗,成為藥物所“出新藥”科研思路形成和研發(fā)體系建設(shè)的寶貴財富?!斑@二十多年,他耐住了寂寞,放棄在階段性成果的時候出論文,又抵擋住申請基金、項目的種種誘惑,全力以赴只為新藥研發(fā)。”宣利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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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2015年6月28日,王逸平在藥物所研究生畢業(yè)典禮上做主題報告 來源/中科院上海藥物所

丹參多酚酸鹽粉針劑,是由上海的企業(yè)綠谷制藥生產(chǎn)上市的。董事長呂松濤和王逸平第一次見面是在2000年,企業(yè)家直言不諱地問科學家:“有個類似藥物的有效成分控制只有40%,就開始申請做臨床試驗了,你為什么將單一成分提高到80%、總有效成分做到接近100%?”王逸平的回答簡單干脆:對患者負責。他像呵護自己孩子一樣呵護著新藥。成果轉(zhuǎn)化后本可放手不管,可他和宣利江的團隊卻緊密關(guān)注著生產(chǎn)的每個環(huán)節(jié),尤其是關(guān)乎質(zhì)量,幾乎隨叫隨到。丹參多酚酸鹽成了綠谷制藥的金牌產(chǎn)品,企業(yè)又將丹參多酚酸鹽粉針劑上市這些年的利潤投入下一個中國原創(chuàng)新藥研發(fā)——前不久完成臨床三期試驗的國產(chǎn)阿爾茨海默癥新藥。

為了藥,王逸平和同事們,寧愿犧牲更多。他的學生也是臨床研究合作者——徐匯區(qū)中心醫(yī)院中心實驗室主任李水軍,對2004年10月的一天記憶猶新?!盀榱双@得丹參多酚酸鹽臨床藥代的數(shù)據(jù),經(jīng)過倫理批準后,王老師和時任中心實驗室主任余琛擼起袖子,以身試藥。王老師說,一個好藥、一個安全可靠的藥,你敢用到自己身上?!?/p>

“我至少還有十年時間,可以再研究兩三個藥?!蓖跻萜饺ナ狼皟蓚€禮拜,還這樣對妻子說。他很多年沒有參加寶貝女兒的家長會了,女兒赴美留學四年他和妻子一次都沒有去看過,他訂好了機票,在日程表上留出了5月9日和妻子一起去參加女兒的畢業(yè)典禮。然而,他永遠地失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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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王逸平的辦公室里堆滿了藥學書籍和期刊 新民晚報記者 董純蕾 攝

“逸平,假如有來生,我們還一起做新藥,讓更多的病患解除病痛?!鄙虾K幬锼L、中科院院士蔣華良道出了同仁們的心聲?!爸皇窍乱淮?,希望你遠離病痛,希望你陪伴我們的日子,更長些……”

新民晚報記者 董純蕾 見習記者 郜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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